這種微妙的問題, 讓太宰治用感興趣的表情看了兩眼中原愛雅的後背，然後又把視線移向了站在石塊上的黑山羊幼崽。在這雙鳶色眼睛的註視下，【莎布】居然難得的出現了一絲瑟縮。

而中原愛雅卻小聲地笑了起來, 像是在幸災樂禍一樣。少女的笑聲很清脆，可是她的表情裏卻帶著惡意。看到了她的笑容, 中原中也有那麽一瞬間覺得, 這個女孩和【莎布】不愧是出自同源。

“太有趣了，你的表情太有趣了。”中原愛雅覺得自己眼淚都快要笑出來了, 可是那只黑山羊幼崽卻不自知, 她臉上的表情又無措又可憐——簡直, 就像是人類一樣。

“你在奚落我麽？”

到了這個時候，黑山羊幼崽反而收起了所有的表情，她的肩膀頹廢的放松著, 觸手也無精打采地垂在那裏。也許是感知到了母親的低落，那個抱著她雙腿的‘人’張開嘴，從嗓子裏發出了像是在吼叫一樣的聲音。

【莎布】掀起眼皮, 隨意地瞥了它們一眼，也沒見她做什麽, 已經貼在她身上的那個人型物體就砰地一聲炸成了一塊肉泥。從黑山羊幼崽的影子裏探出身體的那些人連忙伸出手, 抓起同伴的殘骸就往嘴裏塞。

像是爆竹一樣，他們一個個的炸開, 變成一灘分不清誰是誰的泥漿重新匯入黑山羊幼崽的腳下。而整個過程裏，【莎布】沒有對它們投入一絲一毫的註意。

中島敦用力地吞了一下口水。

“還沒有習慣這種場景麽？”中原愛雅的視線沒有移開，還死死地釘在黑山羊幼崽身上，可是嘴裏卻不認生的調侃著白發少年。

“怎麽習慣這種啊…”中島敦小聲地反駁了一句, “而且平時能抓到莎布比上天還難。”

如果不是因為中原愛雅，平日裏的黑山羊幼崽幾乎都是以黑霧的狀態融在世界中。她可能是一塊土地, 也可能是哪一朵正在燃燒的火焰，誰也不可能找得到她。就算是找到了，他們也沒有辦法殺死她。

不管怎麽說，在場的人們幾乎都已經是亡魂了。而唯一一個還勉強可以說是‘活著’的中原中也，他的存在也極其不穩定，隨時都會像是炸.彈一樣自毀。時間過得越久，能力使用的越多，他的人格就越脆弱。

而除了橘發的男人，已經死去的人們即使擁有異能力，能夠點燃死氣之火，他們的力量也只不過是黑霧變換而生的東西。是空中的閣樓，也是水中的夢月。

【人間失格】無法將黑山羊幼崽無效化，【夜叉白雪】甚至會聽從黑山羊幼崽的命令轉過身去劈砍自己的主人，自死後起，森鷗外也再沒放出過他的愛麗絲了。

所以為了夢寐以求的“死亡”，唯一一個還能戰鬥的重力使只能繼續堅持下去。可惜的是不管擁有多強大的重力，中原中也幾乎不能對黑山羊幼崽造成任何傷害。因為在這個影子的世界裏，【莎布】就是法則，就是世界的本身，只要她想，那麽重力也是她的一部分。

哪有人的手能掐死自己的？這是一種道理。

中原愛雅恍然的點了點頭，然後又搖頭。而【莎布】卻從石塊上跳了下來，拖著那頭長過頭的頭發靠近著少女。

“你也想要奚落我麽？”她用了一個‘也’字，“太宰裏子奚落我，可是她也沒能得到愛，森茉莉奚落我，可是她卻是最接近我的存在。”

“你呢，中原愛雅，你也要奚落我麽。”

少女才不管這個名字掀起的軒然大波，她抿著嘴唇思考了一會兒，然後輕輕地搖了搖頭。

“我不會奚落你的，就算我再想要嘲笑你，我也絕對不會奚落你，”中原愛雅說道，“我受到的教育告訴我，曾經的我和你一模一樣，又自我又偏激，還聽不進人勸。所以我認為奚落你，就是在諷刺九歲的自己。”

黑山羊幼崽恍然的看著她，可是又好像有一些不理解為什麽明明大家都是同一個人，最後卻會有這麽多不一樣的結果。

“…我不喜歡海底之城的主人，”莫名其妙的開了一個頭，黑山羊幼崽掰著手指頭數了起來。“他的氣息很可怕，所以我趁著他睡覺把他留下了。”

“我不喜歡疼痛，吞食人類的時候，我渾身都在疼…可是奧古斯特告訴我沒關系，所以我在堅持。”

“我想被誇獎，可是大家都不喜歡我，也不接受我的愛，他們厭惡我朝他們撒嬌。我也想像你那樣，只要抱著父親的手臂晃一晃，不管是疼惜還是誇讚都會送給你。”

“我也想窩在房間裏，吃那些奇怪的食物，看著電視，聽著父親們吵架，熱熱鬧鬧的…”

黑山羊幼崽細細地數著，越說下去她就越疲憊。那些對中原愛雅來說是最普通的日常的事情，放在她的身上卻是在夢裏才有的東西。

而【莎布】已經不記得該怎麽睡覺，也不知道什麽是夢了。中原愛雅的否認，想要從他們那裏得到愛的人們的仇視，這讓黑山羊幼崽垂眼簾，像是一塊僵硬的木頭一樣站在中原愛雅面前。

“我不想和‘孩子們’打架了，我好累好累呀。”

負載著一整個世界的重負，不堪忍受的黑山羊幼崽緩緩地曲起雙腿，坐在了地上。

“為什麽沒有人誇獎我，為什麽我得不到愛。”

“因為在愛之前，你連一個最基本的東西都沒有得到。”中原愛雅不顧阻攔，也走近了黑山羊幼崽，環著自己的膝蓋蹲在她的面前。

十三歲的少女和異形的九歲孩童，那兩張相似的臉讓她們像是姐妹一樣。看著對方臉上的不解，中原愛雅說道。

“你還差一個名字，像是太宰裏子從治那裏得到的這個名字，雖然沒有多餘的愛但是卻定義了她，讓她朝著渴望的愛努力，偽裝成人類。”

“像是森茉莉從首領那裏得到的名字，那個變態幼.女控的愛過於茂盛，讓異常的她乖的像是一只寵物綿羊。”

“像是我的爸爸給我的名字一樣，他在最初最初就告訴我，要我做一個人類。在努力的變成人的過程中，我得到了好多東西，這才變成了今天的我。”

名字是重要的東西，是一個人降生在世界上得到的第一個禮物。

“【莎布】，消失吧，放棄吧，你是沒能得到名字作為獎勵的孩子，快點去睡覺吧。”

先是一滴淚，然後是兩滴，三滴。癱坐在地上的黑山羊幼崽用自己生著山羊毛發的手捂住臉，輕聲地啜泣了起來。

“我討厭這個樣貌，”她抽噎著，總帶著哭腔的聲音說道，“但是信徒們自顧自地許願，讓我長成了這個樣子，我喜歡我原本的容貌，我不想消失。”

黑山羊幼崽仰起頭大聲地哭喊了起來，那些剔透的淚水順著臉頰滑進她的頭發裏，被淚水沾濕的地方像是被橡皮擦過的鉛筆畫一樣。

她在慢慢的融化著。

沒有人回應她的痛苦，那些被她殘害，被她殺死的人們沈默地看著她，就連中島敦的臉上都是麻木的冷漠。

世界在崩壞，那種吱嘎作響的崩潰聲從四面八方傳過來，以消失的黑山羊幼崽為中心，不斷地聚攏。可是在這種可怕的世界崩潰的聲音裏，他們卻笑了起來。

國木田獨步把自己的筆記本放進了懷裏，再也不會用到它了，江戶川亂步笑嘻嘻地最後摟了一下福澤諭吉，中島敦壯著膽子和泉鏡花擁抱著道別，而芥川龍之介的羅生門下一秒就咬在了他的腦袋上。

看著在世界末依舊不對付，還打算來一架的新雙黑，沢田綱吉輕笑了起來，可是自家熱情的守護者讓他根本沒工夫同情中島敦。

而太宰治和中原中也…

中原愛雅站了起來，轉過身看向了平行世界的對她來說最重要的兩個男人。太宰治還是穿著那件長過頭的風衣，雙手插在口袋裏，仰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。而中原中也用手把自己的帽子按在胸口，合著眼睛沈默著。與快要打起來的新雙黑不同，這對雙黑一反曾經的針鋒相對，站在一起時還算和平。

少女笑著拎起裙角，曲著膝蓋向在場的人行禮，她很久沒有這樣做了，所以動作有一些生疏。

“我是中原愛雅，這麽晚才介紹自己非常抱歉，但是在各位死去之前，我一定要把這個名字告訴你們才行，”中原愛雅自我介紹著。“這是最重要的雙親送給我的，我最重要的東西。”

“在死之前？”中原中也重覆了一遍這個詞。

“你這話說得有毛病哦。”太宰治很不在意地聳了聳肩膀。“我們早就已經死了，你對一群鬼魂說什麽死不死的。啊…不過中也的話好像連鬼魂都算不上？”

看了一眼這個滿臉調侃和輕松的搭檔，中原中也惡狠狠地嘖了一聲。但是和他快要咬人的表情不同，男人摘下了自己的帽子，輕輕地把它扣在了中原愛雅的臉上。

被帽子糊臉的中原愛雅手忙腳亂地想要掀開它，可是中原中也的手還按在帽子上，她怎麽也沒能掀開。

“中原先生，我快被捂死了。”

“不差這一會兒了。”

也真虧中原中也能聽清她含含糊糊的聲音。

“這次謝謝你了，小女孩。”與謝野晶子的聲音在很近的地方響了起來。

“雖然是嘴炮拯救世界？哈哈哈！”山本武的笑聲還是一如既往地爽朗。

“山本…”

“抱歉抱歉。”

“十三歲啊…有一點可惜。”森鷗外也不知道是在可惜什麽。“最後的時候也見不到可愛的愛麗絲，這個也很可惜。”

“你對別人家的女兒說什麽呢，首領。”

“紅葉大姐…你這個說法讓我有點？？”

“老老實實放棄吧，對啊，中，原，中，也。”

“餵，太宰！”

從遠到近，他們的聲音在響起，然後不斷地消失。在世界的崩壞一路蔓延到少女的腳下時，那個按在她臉上的力道也一瞬間就消失了。

在黑色的帽子破碎時，中原愛雅睜開眼睛，用那雙鈷藍色的眼睛最後捕捉到了一縷晨光。

那個永夜的世界在晨光裏消失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可愛愛雅，在線嘴炮很多曾經構想出來的東西，原本是想要表達，但是礙於能力沒有辦法完美的表達出來。

黑山羊幼崽沒有得到名字，從最初就沒有得到愛，她的人生比起另外三種可能性從一開始就完全停止了。渴愛被逼迫變成了扭曲的博愛，如果有一個人清醒的走到她面前，告訴她他愛她，給她一個名字…就算是寵物一樣的名字也可以，她就會滿足了。

…

沈重的話通通丟一邊，最重要的是今天可是中秋節啊！！！

各位小夥伴們！！中秋節快樂！！月餅好不好吃呀！！！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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